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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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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
香格Lv.10楼主+关注
2022-06-15 10:53 来自莲花
我的外公

文&图:丘山

五月份了,微微一算,我的外公已经离开将近四个月。八十年在世啊,丈量了世纪岁月的长度,可转眼也不过一黄土,孤零零的,望着山头春意料峭。
我每每这样想起,便会不由自主地心酸,我外公生前如此风光骄傲的一个人,最终还是归于尘埃,被人遗忘。

1
对于年轻时期的外公,我是没什么印象的。在这个家族里我算是小辈,想要知道外公的过去就只能通过墙上挂着的相片与外婆的娓娓道来。
在我被外婆带着的童年时期,总是听到她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埋怨。的确,我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一名教师,职位最高时担任过中学校长。这种拿着“铁饭碗”的人,是既不屑也无暇去做苦力活的。因此,家里大大小小的农活都落在了外婆的肩上。
外婆外公养育了七个小孩儿,六个是女儿,只有我舅舅一个儿子。外婆说大姨喜欢读书,农活担子就分给了二姨和我母亲。
经常一到农忙时期,外婆心中的不满会到达高潮,外公下课回到家,看他哪哪儿都不爽,这个时候,一个火苗星子就足以点燃导火索。
责骂,大声地责骂,往往还伴着眼泪。可能是出于读书人的气度,外公一般不会应声,但若是烦了,便也会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呵斥回去。
女人是很记仇的,所以俩人老了之后,但凡有一点矛盾,外婆就会搬出这些事来,说外公以前多么多么对不起她。老了的外公听到这些话,却也只会笑呵呵地安抚着。我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是他俩老夫老妻的蜜里调油。

2
自打我记事起,就觉得外公一直是严肃板正,不苟言笑的。家里男丁少,我就总认为他格外偏爱我的弟弟们。他会给弟弟们买玩具,会用稻杆给他们扎蝈蝈巢,还会给他们抓青蛙。
记得有一次,外公从街上打完麻将回来买了一盒象棋。那时刚刚吃过饭,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在外面乘凉,他站在大门口,笑嘻嘻地喊了几个弟弟进屋,唯独落下了我。
当时的我真的委屈极了,便在心里默默赌气,想着他不叫我就绝对不进屋。夏季的夜晚很多蚊子,我一边驱赶蚊虫,一边继续怄着气,天色越来越黑,我不断地四处张望,企图按下蔓延的恐惧。
后来,没等着外公,邻居姑姑倒是打开了大门,她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终究是没好意思讲出真正原因,只是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
她没在意,倒是把我拉进她家里去陪她看电视,过了好久,两集电视剧都播完了,她送我回家,正好遇上拿着手电筒来寻我的外婆。
外婆的焦急与担忧让我不平衡的心获得一丝安慰,我便不去计较外公的偏袒了,但专属于那个时期的小女孩的嫉妒与敏感还是使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3
三年级那年,我们街上盛行流感,我本就体质弱,稍微不注意就感染上身。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睡在外婆的床上,老制的白色缦纱吹着飘着,夕阳透过窗子投在青黑色的地砖上,显得格外昏黄,我病恹恹地躺着,看见无数的细小的尘埃漂浮在那片光影中。
一切都静悄悄的,整个世界好像都脱离了我,虚无得很。我的眼皮耷拉着,昏昏沉沉。恍惚间,我听见开关门的声音,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进,挡住一些光,我无力地瞥一眼,看到外公站在床沿,弯着腰,放了一个东西在我的枕边,随后这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
老人的手并不细腻,相反带些粗糙,我感受到他大拇指上扳指的凉意,我知道他会在我身边,所以莫名安心。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我撑着坐起身,这才看清那个小玩意儿,是一个布袋文具盒,外表是一只黄黑相加的企鹅。
其实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粉色和白色更能让我开心,而这个文具盒黑黄交加,丑丑的,但是我很满足,甚至在拿起它的时候有点想哭。
我只是偶然提过一次,说身边的同学大都有一个布袋文具盒,尚未开口表明真实的想法,外公却记在了心上。

4
外公是个教书匠,能写得一手好字。
老屋的二楼书房是外公的独家基地。里面有一张旧床,铺着一层麻垫,用来堆放杂物;床边就是四方四正的书桌,铺了一块红色绸布,上面残留着点点墨迹;桌子上堆了很多书,大多是书法帖子;书桌旁又紧紧地放了个木柜。
我以前总能从里面掏出很多上世纪的物件来;然后又是一个木架,整整齐齐地也放满了书籍,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外公不轻易让我们碰。冬天天气不好,总是下雨,外公便不会经常出门,吃过饭就进了书房,或是翻阅一些在我看来晦涩难懂的书,或是磨好墨练练书法。
我们四个孩子从小在旁边看着,却没一个能够真正写出几个好字,为此外公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好多回。
后来外公渐渐老了,腿脚越来越不方便爬楼,我们的学业也越来越繁忙,书房去得越来越少,灰尘蒙了一层又一层,无人打扫,砚台里的墨干了,毛笔的毫毛硬了,桌子上的书页边都卷起来了,渐渐泛黄。
直至今日,我再没进过这个书墨泛香的房间,它的门被锁上,连同我们心房的一部分也锁了,房里再没人,但始终有一个身影,高大挺拔,微微佝偻,戴着扳指的手一笔一画,写入我们的回忆,再也不忘。

5
我读初中的时候,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开始只是走得慢,我们就扶着他搀着他,后来在冬季摔了几跤,身子骨就彻底不行了。舅舅辞掉了工作,在家里照顾他。可能是一直呆在屋内的原因,本来就沉默寡言的外公更加不愿意说话,我们问什么,他只是应声,偶尔开口说几句,也是含糊不清。我们都很心疼,人老了,就真的很可怜。
外公的目光变得呆滞,身上要常常备着手帕擦口水,大小便越来越不能自理。舅舅给他换上纸尿裤,他只是挥舞着手制止,外公也不想承认自己不中用了啊。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我们陪着他衰老,陪他度余生。
高二那年暑假放假,很热,我进外公的房间去看他,他侧躺着,闭着眼,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扶椅上,我的心因为他这种像小孩子般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涌上一股苦涩。
走进了,我轻轻地叫了一句外公,这才发现外公的眉骨和眼眶周围都布满了淤紫,眼睛肿了,头上也磕破了一道口子,已经凝了血痂。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地哭出声,他听到声音睁开眼,放在扶椅上的手伸起,缓慢地牵住我的手,看见我哭,他也流眼泪。
那一刻穿堂风都好像停滞了,如果可以,我多想让时光驻留,夏日漫长,我只要这一瞬。我当时发现自己第一次如此接近失去,那种无力感破碎感萦绕着,让我害怕看不到他。

6
可是时间最无情,它把很多等不起变成来不及。我去读了大学,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镇,几千公里的距离让我只能通过这方小屏幕看见外公的点点滴滴。
几乎是没有预兆,我在备战期末考的一天得到了那个噩耗。短短十几字,我盯了很久,睚眦欲裂,我怎么愿意相信,那个陪我长大的老人,真的放弃了与时间的抗争,舍弃我们所有人,悄然离去,无声无息。
回来时,我赶到祠堂,只看见还端放在灵桌上的瓷像,熟悉的眉眼,严肃又和蔼的笑容,再一次见,竟是以这种方式。我又哭了,只是这次他再也听不见,也不会拉起我的手安慰我了。烛火摇曳,他在对我笑,而我只想哭。
外公买的钟还挂在老屋的白墙上,指针转了很多圈,没有人注意,时间轻悄悄地溜走,不打招呼,不留痕迹。我们又各自奔上了自己的路程,转轴一旦安上,一切都只剩幻影。
只是,相册里的照片还在继续泛黄,书房门的铁锁还在继续生锈,屋前李树再次发芽,屋后绿草野蛮生长,午后的太阳光在青砖地上投了一道又一道,世界寂静无声,思念轰然作响。
你来过,我记得;你爱我,我也记得。

-关于作者-

笔名丘山,大一学生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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